朋友圈里流传的一篇文章《不要再“游客照”了，让XX来教你》，看题目不明就里，点开文章才发现是包装过的拍照攻略——去旅游，最重要的装备是你的美貌，舒适的鞋子、方便的衣裤都是浮云；跟恋人去？跟家人朋友去？你OUT了，旅伴最重要的属性是要有美的追求、了解你美的特质、会拍照，简单来说就是个人肉版美图秀秀。拍出来的结果，毫无意外的，人占了画面70%以上。在哪拍的，风景怎样？Who cares？

　　各种自拍神器、自拍软件、自拍攻略早已不是新鲜事。“跟剪刀手说再见”、“XX城十条最适合拍照的小巷”、“拍出文艺范，不要再看镜头了”(大意)……人人时间轴分分钟被这样的标题刷屏。淘宝手机版还推出模块“找个会拍照的男朋友”——淘宝当然不是百合网，点开模块还是一大堆连衣裙街拍，让你消费先让你觉得被宠爱，曾经的巴黎式营销现在从韩剧到淘宝都玩得很溜。

　　这种自拍/拍照考验的绝对不仅是技术，而且是体力、耐力、人缘还有心理承受能力——拍照过程中和照片po出后的审查和自我审查才是真正的有毒危险品。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试过遵循各种拍照攻略让旅伴或朋友帮着拍照，但肯定的是当上那个“旅伴”或“朋友”可不是什么好事。一位朋友在那个《不要再“游客照”》攻略下面点评：“说实在的拍这样的留影很无聊好吗？关键是重点在看古迹看文化还是策划自己被看？有这样的旅伴想死好吗？作为摄影雷锋的我。”

　　被拍的那个也不容易：穿着雪纺长裙、细跟单鞋，抹着厚厚的粉底、艳丽的口红，爬陡斜的石板街梯或者走满是小坑的江南小径。当然不能临拍照才发现粉底化了、眼妆晕了，补妆装备要带全……

　　最可怕的还是拍照本身，自拍过的人都有经验，废片率基本高达19/20。笑的不笑的，看镜头的不看镜头的，左上方四十五度还是右上方，这张头发乱了、那张脸上有阴影、这张脸拍变形了、那张笑得太假，这张光线不够显黑、那张曝光过度太假……等拍了30张照才挑出两张满意的，看了什么风景遇见什么人真的还能记得吗？

　　每一次自拍/拍照都是女孩们最严格的自我审查，从落选的照片中，她们会发现别说别人就是自己平时也不会察觉的各种“问题”。哪里有了细纹、脸型哪里有缺陷，或者肤色是否不均、黑眼圈是否太重、化妆技巧是否足够高超……结果可想而知，淘宝女装、淘宝美妆甚至美容会所、整形医院，你们客人来了。

　　这么折腾的事为什么还有人此乐不疲呢？原因很简单，因为有人“看”。把自拍美照发到朋友圈，点赞数比心灵鸡汤还高；照片发到微博、人人，粉丝和好友申请蹭蹭往上涨；美女、女神、校花、气质、文艺、萝莉，各种标签抛过来都挺惹人爱。多巴胺上升带来正反馈，让人进入自拍激励模式，更多的自我审查随之而来。

　　然而，能用一张照片能把你捧上天的文化，同时也是能轻易地用外表否定你的文化。“郭美美事件”发生前，她的自拍照下面从来不乏爱心表情，炫富被人肉后，她的泳装照下面除了各式不堪入目的性攻击，还有各种啧啧嘲笑——胸小、脸黑、没气质，想说什么是什么。只要想找，只要想说，用外貌羞辱一个女人实在太容易了。

　　或许有人会觉得郭美美是个特例，普通女生不会被黑成这样。便是如此，美貌被赞美的同时，“花瓶陷阱”也已经设置——美国科罗拉多丹佛商业学院的一项研究发现，漂亮的女性在应聘对相貌要求不高的工作时会受到歧视，这些职位包括研发经理、财务总监、机械工程师等等，而长得帅的男人在各种行业都更受欢迎。美女做什么样的工作才比较吃香呢？或许已经猜到了，前台和秘书。并不是说，为了避免“花瓶陷阱”，女生们就应该蓬头垢脸、返璞归真。只是想再晒晒这个距离性别平等仍很遥远的社会的虚伪和首鼠两端，它鼓励女人“美丽”，却已经把否定你、把你特殊化的伏笔埋在了赞美之下。

　　即使意识到了这种充满对女性的“凝视”的性别文化的笑里藏刀，要抵制甚至反抗它也绝非易事。美国女权主义作者内奥米·沃尔夫的《美丽迷思》写道，在人们已经广泛讨论了父权制、资本主义等社会结构对妇女的压迫之后，女性却仍然不能获得自由，她们受制于“美丽迷思”——男权凝视和自我期许的双重作用。

　　在“凝视”和“奖赏”美貌的社会文化没有受到足够挑战的情况下，要求个人抵抗“美丽迷思”近乎苛刻。在职场上反对性别歧视、在言论场上警惕外貌攻击，当然是至关重要的。另外，不妨尝试把手机的前镜头转回后镜头，换上舒适的鞋和衣裤，减少一点自我审查，还原对旅途和生活的欣赏，和朋友谈论自己旅游的见闻和感受，而不是等待TA们为照片点赞，可能别有一番收获。

　　相信有些女孩们会坚持自拍可以纯粹是为了自己高兴，这也是一件好事，那就更不必专注于达到社会主流的审美标准。你可以自拍平胸、凸点、小眼睛、黑皮肤，把自拍变成一种自我认可和赋权，颠覆美的定义。借用时评作者长平的话：“美丽需要的不是重新定义，而是拒绝定义。任何标准的“审”美，都是对其他形态的偏见。”